八月末的成都

八月末的成都,蝉声还没褪去,天气还没有半点凉下去的苗头,柠檬茶和冰咖啡依然热销。虽然隔几天就下一次雨,但就像在炭火上浇上一捧凉水,徒然激起闷热而已。

这是个星期五的傍晚,街面上的车流量激增了数倍,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需要一小时甚至更久。天还没黑下来,但路灯和街边的霓虹招牌已经渐次点亮。落日前的凉风穿行在城市里,行人们步履轻快,沐浴在凉爽的空气中。温软甜脆的川音在人群的肩头跳跃,荡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空气中的味道逐渐开始醇厚,成份至少要比白天复杂上千倍。海椒、花椒、芫荽、香油、卤汤、牛油、泡椒、鱼头、鸭脖……各种食材散发出的活跃因子急剧融合、流动,紧张地等待着整个城市的人即将开始的饕餮之夜。

胃城,开始缓慢蠕动它那巨大的消化系统。

那团阴影就在桥下红色交通立锥的旁边——准确地说,是在衣冠庙立交桥正下方的人行横道五米外的水泥支柱下方,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土猫。从上方高架桥呼啸而过的车流掀起一阵阵高分贝的鸣响,面前的劣质下水道井盖上每开过一辆车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行色匆匆的人们谈论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留意那个似乎还在蠕动的阴影。

衣冠庙立交桥是成都老城区庞大枢纽上的一环,一环路上的重要节点,钢筋混凝土浇铸出来的交通堡垒。然而,此时这里也充满了美食的气味。红绿灯杆下的嬷嬷在叫卖蛋烘糕,蓝莓果酱和凉拌土豆丝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散成一片黄绿色的光晕;公交站背后的烧烤小推车刚刚到位,还没开始叫卖,掌中宝和青椒的香气就已经从泡沫箱里溢了出来。那家店面很大的酱排骨刚出锅一大盘酱香排骨,白腾腾的热气遮掩不住从隔壁蛋糕坊渗出来的奶油味道。

如果你一直紧盯着那团阴影的话,会发现它似乎正在以某种不可理解的原因,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变大。特别是一阵风送来浓郁的酱香包子味儿时,那团阴影陡然一涨,居然像是站了起来。

没错,的确是站起来了,但也不到五十公分,就像一只脏了的古牧蹲坐在地上一样高,但却有人的轮廓。那应该是一个侏儒,似乎犯了哮喘或者别的,正躲藏在阴影里大口地喘着粗气,鼻息一下一下地抽动着,发出听不懂的混乱音节。

一位美女手里捧着两串烤牛肉从桥下走过,白皙的细腿迈过侏儒时似乎什么都没碰到,就像穿过了空气一般。但她手中的烧烤却瞬间不在冒热气,并且原本涂满了酱汁和海椒面的牛肉像是在水里涮锅一样,瞬间洗白了。

女孩并没有发觉异常,一般人都不会发觉,似乎有种力量干扰着这里的光线,控制着阴影的形状。即使有人真的低下眼帘打量那阴影中的侏儒,也会很自然地瞬间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过,转瞬即忘。当第十位美女一边吃着苞米一边走过桥下时时,那黑影底下的“侏儒”已经长得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了。

他站直身子,依然纹丝不动,面孔笼罩在立交桥倒映下来的投影里,只能勉强看见眉骨高耸,黄玉色的眸子精光四溢。他伸出右手,朝着正前方五十米外的烧烤摊摆了摆手,那烧烤推车里的蜂窝煤炉子仿佛突然用鼓风机抽了一下似的,蜂窝煤一下子黯淡下来,几乎就要灭了似的。货架上的烧烤全部变成像被水洗了一遍,变得苍白乏味。

那个从阴影里长出来的男人砸吧砸吧嘴,终于迈出第一步,又迈出一步,然后开始奔跑,并且很快消失在了楼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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