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罗夫特

艾氟西汀绿茶粉胶囊使用案例一则

暴风雪持续下了十三天。灰色的积雪几乎埋没了整个基站,圆形舷窗仅剩下四分之一可以透进光线来,融化后又结成冰的雪水附着在玻璃上,屋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安德·班克罗夫特再次仔细清点了一遍所剩食物:两个发了芽的洋芋,六片黑面包,一块黄油,半瓶沙拉酱,还有最后一个牛肉罐头。水管够,拉开基站的闸门铲几桶雪进来烧开了就行,里边的柴油味还没那么刺鼻。他拿起那个牛肉罐头,用水兵帽擦了擦,竖在盥洗池上方的架子上。墙上的镜子早已在大爆炸时震碎了,安德在下巴上涂好肥皂水,就着罐头底光滑的金属面刮起胡子来。他的姿势显得有些病态,强迫症似的与每一根钢键的胡子茬纠缠到底。

这个基站是双头鹰在北方最后一个通讯终端了,掌管通讯网络的班克罗夫特家族从来都只派自己的子弟充当通讯兵,比如这个没出息的安德·班克罗夫特。正常情况下,任何兵种单独生存在封闭环境下的上限是十一个月,生存在III级辐射区的上限是五个月。而安德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五个月了。每六个月他可以见到一个名叫桃伯特的配送给养机器人,每两个月他可以见到从团兵站来送信或药物的军猫,或者是董小花,或者是芒果。

安德看着罐头底映出的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他知道自己可能扛不住了。最健康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鬼地方熬那么长时间。最可怕的是没人知道他的境遇。基站的电脑有两条网线,一条是军网,在班克罗夫特家族被划定为叛军之后就被掐断了,联邦军甚至懒得派一个班的士兵来干掉安德所在的小基站。另一条是全球互联网,但被限制了权限,安德只能浏览,不能发言。新闻里说,全球范围内没有任何地方发生“灰雪”现象。去他妈的吧。

突围是不可能的,安德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他只能坐以待毙。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门外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安德以为是幻听——这段时间里他发病时一直在幻听,甚至看到有人走进来。于是他不为所动地依旧刮着胡子。

又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在挠门。安德迟疑了一下,拿起枪小心翼翼地踱到闸门左侧,朝外喊道:“谁在门外!”

“喵呜…”

“喵…”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地答道。安德紧绷的双肩明显松弛下去,笑意爬上了嘴角。他费力地拉开闸门,一股寒气几乎将他扑倒。两个小肉团立刻蹦了进来,使劲儿抖了抖身子,一个露出粉红色的鼻头,一个露出尖尖的耳朵。“董小花!芒果!”安德关上闸门,喜笑颜开地抱起两个小家伙坐到火炉边,挠着毛茸茸的小下巴。

芒果很容易满足,已经舒服地打起呼噜来。它的鼻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猩红色的冰还挂在脸上,项圈上刻着芒果图案的铭牌一角居然被什么咬去了,留下清晰的齿痕。董小花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像是极不舒服的样子,仔细一看,四个爪子都早已被坚冰划破。安德赶忙把董小花和芒果背上的金属匣子卸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打开最后一个牛肉罐头,放在它们面前。

两只猫却只是闻闻,就扭头走开了,不安地在基站里边转来转去。安德内心深处的寂寞和抑郁突然得到缓解,可以安稳地坐在那里。打开金属匣子,露出整板的艾氟西汀绿茶粉胶囊。太好了,他在心里说。马上抠出来两粒一口吞下,想了想,又吃了两粒。耳鸣和幻觉立刻从脑海中褪去,房间内的事物变得清晰起来。安德晃晃脑袋,仍然能看到有两只猫在屋里上窜下跳,又高兴起来,站起身去抱它们。

董小花和芒果从未同时出现在基站里,这个规律安德清楚,但此刻并没有想起来。他恨不得一屋子都是猫,越吵越乱越好。

外面又响起唰唰的脚步声,接着是沉重的敲门声。一定是桃伯特到了,它总是脚步迟缓。安德心里想着,兴冲冲去开门。董小花和芒果紧跟在他身后。门刚开了一条缝,“砰”的一声,一颗达姆弹射进了安德的眉心,然后爆炸了。安德·班克罗夫特的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仅剩的半个脑袋还残留着微微上扬的嘴角。

屋里又响了两声枪声,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一群戴着乌黑色钢盔的士兵片刻之后匆匆离去,走了大约500米远时,基站屋顶被“轰”的炸上了天。

最好的消息是,还有人记得安德·班克罗夫特。最坏的消息是,他死时来不及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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