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RainBell·2月

2011-02-01 00:45 政府连夜在县城大街上建起了粥棚,有抓饭和清汤面片。令人意外的是还看到了印有联合国标志的蓝色帐篷。终于又看到了医疗车的身影,妻子跑去领了一些葡萄糖和感冒药。已经是凌晨了,到处都飘散着烤羊肉的香味,我仿佛穿越回了很多年前的西北夜市。我有种预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2011-02-01 00:53 街头的枪多了,反倒成为一种制衡,小城安静得很。大家都暂时松弛下来,彷佛这里便是终点。刀片找到黑市,用鱼罐头换了几盒子弹。我们停在远离县城中心的边缘,这里有原本种着洋芋的土地。路边很多没有住处的旅者,大多是电瓶车没电以后,搭车到达这里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开,缺少补给。

2011-02-01 21:37 今天进入了二月,还有两周星期就是春节了,不知道到时我们会是什么状况。早上去了挂着联合国徽章的帐篷,他们是UNDP的人,今天在招募UNV。我们报名的动机当然是不纯的,只为了多一重保护。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挺多。报名时有军警在发放报名表,我敏感地觉得不要不要照实写。

2011-02-01 21:44 只有妻子和老马得到了UNV的工作。妻子负责发放饮用水,老马和很多其他志愿者负责分组统计循化县城外来人员中有感冒征状的人。UNV管饭,发的是可自加热的军用米饭。我本来被选中了,但要我去看守冷藏车——里边是他们收集的病死尸体样本,我拒绝了。

2011-02-02 13:03 今早天还没亮时,小城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像是燃放一万响的鞭炮。上午才知道,有几个夜班的军警被割喉了, 身上的武器被抢走。听说劫匪都在上臂别着V字徽章。这真是种愚蠢的高调。中午宪兵检查到了我们的车,因为有UNDP发的徽章,避免了被抽干油箱。老马说, 低烧的人很多。

2011-02-02 23:56 晚上领了一种黄色药水,军警要求我们分三次服用。我们注射过同位素,都没喝,只有刀片大咧咧地喝了。昨晚除了有人被割喉,还有好几辆车被抢了,我们不敢睡帐篷了,将三辆车贴得很近停在一排,只有最左边的驾驶室才能上下。在ipod上看赵本山历年小品,收官那年让人看得黯然神伤。

2011-02-03 12:55 早上去粥棚,又是清汤面片,里边居然有白菜,我拿不准能不能吃。小城大街挂着蓝色生命之星的医用帐篷又多了几个,有很多人在打点滴。不过还好貌似还没有死人。撒拉族的本地人对我们这些外来者很警惕,但对青海人都挺客气,有会说青海话的人住进了民宅。我准备去碰碰运气。

2011-02-03 18:04 刀片的妻子今天出了一些状况,中午休息时她突然开始发烧,身体有轻微的抽搐,伴随着眼动和脉搏加快。刀片将妻子送去医疗帐篷,可半路上就好了。下午她又抽搐了两次,都是只持续了十多分钟,过后没有任何不适。刀片不敢去问医生,只有暗地去问其他人有没有类似症状,会有什么后果。

2011-02-03 23:57 晚上用一个45L的探路者背包跟也开着撒哈拉的陌生人换了两个单头激光束发射器,像电筒一样,可以发出绿色的激光束。据说晚上这玩意儿特别好使,能瞬间把眼睛晃瞎。刀片的妻子下午又发作了两次,倒是再也没有其他症状。傍晚军警在县法院强逼了两个抢匪,很多人都去看了。

2011-02-03 23:58 循化距离西宁只有160公里,即便走弯路也不会超过200公里。我们商量明天出发,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要继续向西!夜里九点多时,从202省道开过军队的工程车队,头车挂着写有“车队开始”的大牌子,呼啦啦走到刚才,才终于看到尾车,也挂着大牌子,用灯棍拼出来“车队结束”四个字。

2011-02-04 08:39 凌晨,我们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外边亮如白昼,从十几公里外的山谷里升起几道炫目的白光,拖着弧线向东天飞去。PL说那是东风25乙型中程地地导弹。我知道兰州军区二炮就布置在海东。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些飞弹射向哪里。转眼间,又升起几道白光,这回飞向了东南。

2011-02-04 08:52 注:东风25乙型中程地地常规导弹,东风25(又称东风21C)的升级型号,有效射程3200公里,能覆盖亚洲大部分目标,可携带三枚弹头,但不具备制导模块。采用五轴自行式半挂拖车机动。

2011-02-05 00:27 一整天都在惶恐中渡过,脑海中浮现的是审判日来临的场景。以前从未看到壮阔而又惊心动魄的导弹发射场面。广播里说此举为的是彻底摧毁被污染的神农架和张家界。但对付森林,导弹哪里有燃烧弹管用啊。虽然没有任何戒严令发布,但没有人敢离开循化了。下午和晚上又过了两支工程车队。

2011-02-05 00:37 桑科的事情发生后,我们一直同老马隔了一层,连说话都生硬了很多。我不想刻意假装自己有多大度,但也希望能弥合这种不快,毕竟大家都更加明白了共同生存的重要性,而我们彼此要更了解一些。于是出现了奇怪但又合理的一幕,每天大家都互相抢着做事,试图融解什么。只有刀片故我。

2011-02-05 10:34 早上有十几辆军车开到县城,一个戴着少将军衔的五十多岁的军人通过广播招募建筑工人,说是要在贵德修建工事,具体什么没说,管吃住,保免疫,还发军品。我猜前两天的工程车队都是开到那去了吧,现在工程兵不够,来招工人了。贵德能干什么?那里是龙羊峡的下游。

2011-02-05 10:35 我们都不打算去,但有很多人都报名了,特别是没有车和失去行李的人。少将说中午会有车队来拉人,他手下的宪兵带着黑色的钢盔,我在上边见到那个熟悉的标记:头戴钢盔,手握麦穗的战士徽章。他们分散开,在宣传建筑工地的政策。我们都躲去UNDP那里了。

2011-02-06 00:21 午夜了,县城仍然车灯攒动,各种移动的影像被拉长放大,投射在无边的黑色幕布上。整整一天,军车载了很多人 离开,但又有车放下了更多的人,似乎是有计划地从其他堵塞省道疏导过来的。招工的军人仍在旅人之间宣传,更加强调饮食的保证。龙羊峡,小学时我便听说过许多它的故事。

2011-02-06 00:36 刀片老婆的情况已经持续两天了。刀片说她在车上一般很正常,而在沙土地上则容易发病。突然想到,她是唯一既 没注射同位素也没喝黄色药水的人。傍晚我们让她把那天没喝的黄色药水喝了,晚上果然好多了。县城新来的人太多,我们车旁边的空地都满了,显得非常拥挤,方便要都要走很远。

2011-02-06 14:23 今天仍有旅者——现在恐怕要叫做游民了——不断涌来,从清水到街子塞满了人,黄河岸边全部都是花花绿绿的各色篷子。灰头土脸的人们除了砍伐树木喝烧沸的河水,大多只能依靠粥棚救济了。我们决定离开这里,沿着黄河向西走。顺利的话,过了李家峡,从西塔高速就可以一路到西宁了。

2011-02-06 15:51 UNDP的瓶装饮用水早已发罄,妻子在帮助发一种简易滤水装备,可以直接对着黄河饮水。就是一节塑料管子,里边有7层过滤网,除了被重金属污染之外,可以净化任何水源。可惜这种装备也极其有限,最多能发出几千份。妻子被告知发完之后就不再受聘了,并被善意地提醒搬迁到更上游。

2011-02-06 16:05 去军人临时服务社买火柴,意外遇见了我的初中同学尕键,他是乐都人,全家1月20号就从家里跑到了循化的姥姥家。我问怎么不往西宁方向跑,他说谁还去城市啊,现在家里住满了从西宁、兰州跑来的亲戚。我一下子懵了,兰州不是广播中的“大后方”吗?本地人都跑了,那城市里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2011-02-06 19:22 5点多妻子忙完之后,我们开车离开县城(老马昨天就没去UNDP干活了,他说那工作太危险了)。走到伊麻木大桥,发现只有军车才能通行。只好继续沿着黄河岸边往前走。路上到处都是人,乱哄哄地根本提不起速。一直挪到赞中庄,发现这里也过不了河。总不能让我们坐羊皮筏子吧。

2011-02-06 19:38 正在桥边犹豫该继续前进还是怎么办,又遇到了尕键,他开着一辆长城皮卡回甘都街上的家。看见我们的情况后,和桥上的哨兵耳语了几句,便大手一挥,让我们跟着他,顺利通过了这座桥。我这才发现,这座桥上的岗哨是回族撒拉族的民兵,戴着花画有星月的绿色徽章。

2011-02-06 19:48 尕键说天都这么晚了,还是到他家去吧。他姥姥家是甘都街上邻着黄河的一处大宅院,进门的大院足够当一个二十多辆车的停车场。记得上学时尕键低调又老实,没想到家里这么富庶。院子里已经听了很多车,除了本地车外,还有几辆挂着川牌和陕牌的越野车,看来是和我们一样的外来者。

2011-02-07 00:03 我们被安排在西院三间平房里。好久没有在热乎乎的屋子里睡过觉了,土暖气上烤着刚洗的袜子,门外车与车之间系上伞兵绳,晾着洗了一晚上的衣服。和尕键商量了一下,在他家住两天没问题。虽然人家肯定不会提,但我们还是要表示一下的。从刀片那凑了一卷美元,塞给了尕键。他没拒绝。

2011-02-07 00:41 尕键的姥姥家是做农家乐生意的,怪不得这么多屋子。我刚才去上厕所,不小心被绊倒,爬起来看居然是个倒在地下的人。扶起来发现是位大姐,她说自己就住在旁边屋子里,帮她打开门,居然只她一人,也是从成都到了这里,真的厉害。听她描述,她的症状和刀片的老婆一样。

2011-02-07 00:48 尕键家的院子周围居然有民兵放哨,三人一组,装备精良。他晚上解释时说是局势乱了以后,附近同族的便结成了共同体。我知道这里民族复杂,撒拉,回,藏甚至保安、东乡都有,各自都有团体。很难相信,这种组织森严的准军事武装是短时间内结成的,应该是一直都存在着的吧。

2011-02-07 11:39 早上在院子里的浴室痛快地洗了一把澡,水是直接用水泵从黄河里抽上来的。吃了两个焜锅后,搬了马札坐在院子里和其他旅者神侃。成都绵阳广元西安宝鸡天水的都有,很有些多年前在墨脱小客栈与陌生人聊天的感觉。各个地方情况都差不多,只有绵阳仍有驻军。陕西很多人是向内蒙方向疏散的。

2011-02-07 11:48 昨晚碰到的女子也在,穿着军绿色的速干衬衣,露出的半截胳膊伤痕累累,袖口绣着自己的推特帐号@leftry 。她的旅伴在半路上都折了,只有她挺到了这里。说到推特,我从车里支起VSAT联网看了一下,推特打不开,上自己搭建的客户端发了条消息,发送失败。那些基站都挂了吧。

2011-02-07 16:09 甘都虽然只和循化县城一河之隔,街上却冷清很多,看不见土灰色的流民。白色的院墙被高原的太阳晒得刺眼。坐 在院子里可以看到弯月尖顶的高塔,居然还有一座汉藏风格混搭的喇嘛庙。中午一个人悄悄去转了藏经筒,点了两盏苏油灯。我怕引起尕键家的不满,没有回去,又 到河边溜了一圈。

2011-02-07 16:30 昨天过河的桥头堵着十多辆大越野,都是雷克萨斯之类的豪车。车上的人挥舞着微冲想要强行过桥,守桥民兵毫不退让,几十支枪齐齐地举着,甚至还有火箭筒。僵持了一会,一辆兰A牌照的Q7开来,领着车队回伊麻木大桥过河了。我赫然发现,队尾竟然是那辆熟悉的悍马H5。

2011-02-08 00:06 傍晚我又去喇嘛寺,想找格西讨几副藏药。进去后却发现下午过河的豪华SUV车队在这里落了脚,其中有三辆车都挂着军牌。十三辆车至少该有二三十人,但却只有十多个人在打水造饭,其余人都没下车。他们都戴着兜帽,穿着僧侣一般的长袍,有几个甚至带着防毒面具。那个光头也在里边。

2011-02-08 00:12 我怕光头看到我,便退了出来。但我已经发现,这个车队一定是一路上凑起来的,因为车牌都不是一个地方的,车况和轮胎磨损都不相同。但那带领他们过河的军车却一定是军人,并且来历不小,否则怎么可能通过伊麻木大桥。看着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又住在这里,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2011-02-08 00:15 晚上尕键邀请了我参加他们的家宴。我小时是在西宁东关的回民区长大的,甚至还有一个远房奶奶是回族人家,所以还懂得一些礼数。尕键的大哥奈保很仔细地询问了我一路上的情形。听完后他说,西宁和成都并不一样,他们正在准备车队回到那里,因为在未来几个月内,西宁会变得更加安全。

2011-02-08 00:26 我惊诧地询问他们缘由,他不再回答,只说东关清真大寺是真主保佑的地方。吃完饭后,尕键倒是悄悄告诉我,这与军队在黄河上游的工程有关,据说他们正在执行一个名叫“绿坝”的隔离措施,以保证黄河上游水源安全,届时李家峡下游沿岸都将变得不安全,兰州也有可能会被放弃。

2011-02-08 00:26 而西宁依托的是湟水河,拥有良好的自滤能力,并且并没有受到陨石雨的直接袭击,当时的撤退风潮完全是大恐慌引起的。西宁以西是茫茫戈壁和干涸的青海湖,除了几百公里以外的格尔木,已经没有大型的供人类生存的地区了,再向西走是自寻死路。所以他们决定两天内启程重返西宁。

2011-02-08 00:32 回去后我和大家商量,这本就与我们的计划一致,很快便决定和尕键他们一起走。没想到却被他断然拒绝了,理由是因为一些宗教原因,他的家族不会和外人一起上路。但又说,我们可以远远地尾行。这倒也区别不大,我答应并感谢了他。我们会在这里再住上两天。不知什么是“绿坝”隔离计划?

2011-02-08 13:59 中午围坐在院子里,吃了顿地道的羊肉尕面片。我看见@leftry 形单影只,悄悄问她是否愿意一起走。我跟尕键打听过,她能住进这里,因为她长期贩酽茶于青湘两地,与本地商贾都很熟稔。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确定不是开玩笑后,高兴地同意了。我介绍PL和她拼一车。

2011-02-08 14:09 其实我有自己的算盘,PL和老马一家挤在一起多有不便,不如分出去好一些。@leftry 既能认识这的商贾,保不齐也认识海东其他地方的。前途未卜,多个人便多份希望。况且她同行的伙伴只活下她,当不只是巧合。她开着辆残破不堪的老捷达,不介意多个人。PL一脸木然,不置可否。

2011-02-08 22:21 外边的喇嘛庙着火了!大家这会都在救火。别看这几个民族平时不来,势同水火一般,有难时还是不含糊的。消防队是指望不上的,这边的镇子上有民间防火互助队。我们在帮忙拉水管。

2011-02-08 23:25 还好,火只烧了庙里的偏房,应当是有人做夜宵走了水。院子里的SUV车队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间走的。院里的喇嘛和藏民在清理着火现场,民兵队避嫌自动退出去了。我看到院子里的花圃边上扔着很多纱布,像是刚刚从病人身上解下来的,被血痂浸透了。

2011-02-08 23:33 喇嘛们从火场抬出烧焦的奇怪骨骼,勉强能分辨出四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估计是人,但又与人体骨骼有很多相悖的地方。住在左近的藏民赶来的越来越多,我便惴惴不安地撤了。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尕键他们会在中午前出发,我们被要求在他们之前出发。

2011-02-09 11:23 在路上。再次启程。这次的路更熟悉一些了,但因为季节和海拔的缘故,补给将更难寻觅了。距离春节还有十天。尕键家院子里 其他旅者也被请出去了,他们缺乏准备,有些寻找其他住所,有些跟在了我们车队后边。我们准备开出几里地后原地等待尕键家车队的经过。

2011-02-09 13:11 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见路上灰尘飞扬,一路车队疾驰而来。大约有二十多辆车,什么车都有,甚至有一辆黑色 防暴车,开路和收尾的是装甲运钞车。我们等车队开过去后,远远地吊在后面。我在电台搜到了他们的频率,并没加密,不过他们都用循化土语掺杂着阿拉伯语交 谈,很难听懂。

2011-02-09 15:24 我们沿着202省道,开了没多久,在靠近化隆的合群水库,远远便看见撒拉车队停了下来。用望远镜观察,是有当地的回族民兵设置了路卡。化隆是回族自治县,虽然信奉同一宗教,但貌似双方交涉得并不愉快。在争吵了一阵后,车队开下路基左转向西边的203省道开去,应当是要绕开化隆了。

2011-02-09 15:28 前方车队离开后,化隆回兵很快发现了我们,几辆皮卡冒着黑烟向我们开来。我知道此时此地很难讲理,赶紧招呼大家调头,油门踩到了底。象征性地追了几公里,那些车朝天放了几枪,便掉头回去了。我们寻了一条向西的小路,摸索着朝203省道追去。

2011-02-09 16:23 海东八县是青海最富庶的地区,乡下的民房都还挺好,至少看不见土砖建筑的老旧房子。因为历史上内迁汉人的影响,院子里多有栽种花圃的习惯。只是气候原因,田地里一片荒芜,连绵群山显露着土黄色的干枯泥土。只有白杨树上一片一片的白斑提醒着我们,这里的植物都已死去了。

2011-02-09 22:49 下午五点多再次看到循化车队。他们本想沿着203省道走平阿高速,但在扎巴再次遇到荷枪实弹的本地武装。无奈又调头继续向西,沿着黄河向101省道移动。到湟中后可以开上西塔高速进入西宁。不过那里又是藏族的传统势力范围了,循化车队与化隆回民关系都如此紧张,到湟中就更难预料了。

2011-02-09 23:15 晚上宿在李家峡北边半山上的村子里,循化车队就住在相隔几百米的另一个村子。虽然距离循化和化隆很近,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山村已经荒废了,没有一个村民。壮观的李家峡水坝上灯火通明,有武警驻守在周围,远远能看见闪着橘灯的警戒线。我们连篝火都没敢点,生怕招来麻烦。

2011-02-09 23:40 我们随便找的一家民居屋里东西都很全,被褥都在,人像是匆匆离开的。刚睡下,老马的妻子跑来敲门,说@leftry 又犯病了。多亏还有之前没用完的黄色药水,取了一瓶给她喝了。刀片老婆这几天都还好,就是显得木讷了。撒拉族斥候晚上到我们这打了个照面,默认了我们的尾行。

2011-02-10 09:13 天亮了,可以鸟瞰整个壮阔的李家峡水库。黄河在这里本该仍是清澈透亮的一汪碧波,此时虽然水并不泛浑,但却 显得死气沉沉。用望远镜眺望,大坝上有武警工程兵在忙碌,油罐车排成长龙,从大坝向水库倾泄黄色的液体。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为整个水库消毒?未免 杯水车薪了吧。

2011-02-10 13:48 李家峡北面山区里都是藏族乡,多亏这里已经没有人,否则估计撒拉车队(昨晚的斥候要求称呼他们的全称“撒拉尔”)在这里要遇到大麻烦。这段路很难走,中午才到阿什贡,上了101省道。继续向西就是龙羊峡了。撒拉尔车队在这里埋锅造饭,我们在河边补水,油不多了。

2011-02-10 21:18 西塔高速像成绵高速一样,是被抛弃的车辆和弹坑彻底堵塞了的,根本无法通行。我们尾随着撒拉尔车队走旧路向北走。这里还能看见亮着灯火的民房,空气里有酥油的味道。老马的车没油了,我们找了处民居扎下营,然后提了油桶,开刀片的车去西塔高速上抽那些车的油箱。

2011-02-11 07:17 半夜被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吵醒。我们站在院子里张望,似乎是撒拉尔车队在同什么人交火。双方都有重火力,我们没点任何灯光,生怕暴露位置,就像一群黑夜里看烟火的孩子一样。交火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方结束。似乎是尕键他们败了,夜色将一切吞噬。我们再也没睡,警惕地望着四方。

2011-02-11 09:06 天蒙蒙亮,我和刀片拿着枪,从这户民居里找了辆脚踏三轮车,小心翼翼地去了交火的地方。防暴车被掀了顶,冒着焦臭的农烟。撒拉尔车队全军覆灭,就连妇孺也未能幸免。半夜偷袭他们的人下手够狠,火力也很强,纯粹是为了报复,因为居然没清理战场。我俩死人堆里捡东西。

2011-02-11 13:14 早上想观察一下周围情况再走,反正距离西宁已经很近了。但很快就有一支藏兵小队发现了我们,两辆牛头和摩托 包围了我们。正在发懵,,@leftry 用有些结巴的藏语解释我们是从四川逃难过来了。我也连忙奖项上的佛珠以及车上的哈达给他们看(我车上还真有一条塔尔寺活佛赐的哈达)。

2011-02-11 13:21 那几个藏兵说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正要离开,却看见地上放着我们早上捡回来的枪,一下子又都举起了枪。 刀片的藏语是金川口音,赶忙解释我们是捡了几支防身,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懂。藏兵三下两下将我们的手枪也搜去了。又用对讲机说了半天,几个藏兵跳上我们的 车,要把我们押到塔尔寺去。

2011-02-11 14:46 车开了没多久,并没有到塔尔寺便停下了。远远可以大金瓦殿在太阳下反射着灿烂的光芒。这里是鲁沙尔县郊的小镇,我们终于知道为何一路上的藏族村庄都没人了,他们都聚集到了寺庙周围,很有秩序地分组住进民居或是搭起帐房。对酥油味不适应的老马媳妇和PL等人都掩着口鼻。

2011-02-11 14:51 我们被留在车上,钥匙被拔掉,没人来搭理我们。两个藏兵揣着枪和附近的藏民一边聊天一边监视我们。附近的小 孩子好奇地围上来打量我们,但没有敌意。一位藏族妇女甚至为我们提来一壶酥油茶,感动得我热泪盈眶。但为啥要监禁我们呢。远处传来铜钦低沉的呜咽声。磕长 头的人随处可见。

2011-02-11 22:01 天黑透了,我们正就着酥油茶吃煮腊肉,终于有群藏兵簇拥着一位大喇嘛来了。我们一脸可怜地解释了半天,在查看了身份证后,大喇嘛同意我们离开,但劝说我们不要去西宁。塔尔寺附近的藏民正在有组织地向玉树撤离,神通广大的塔尔寺僧侣甚至弄来了一列火车,将要通过青藏线向西藏进发。

2011-02-11 22:21 既然有和善的邻居,我们决定就在这里过夜了。这会儿就算能赶到西宁,但黑灯瞎火地冲进一座寂静之城绝非明智之举。leftry提议为何我们不干脆进藏呢,这列火车错过就再也没机会了。的确如此。刀片去追大喇嘛问火车何时从哪里出发。在此之前如有时间,我们还是要去西宁看看的。

2011-02-11 22:58 刀片打听到火车是13号下午从多巴启程,但能乘坐的人数极其有限,前方铁路是否完好也未可知。很多男人都主动选择开车甚至徒步,将机会让给妇孺。还有的并不打算离开,特别是在菩提树下磕长头的虔诚信徒。藏传佛教是修来世的。刀片真厉害,居然把被没收的手枪给弄回来了。

2011-02-12 10:46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围的藏民帐篷已经空了大半,远处传来阵阵诵经声,人群都汇聚到了塔尔寺广场。我们收拾东 西,默默离开了这里。因为西塔高速无法通行,我们需要从鲁沙尔到多巴,绕到西宁西边入城。青海的很多地名都是蒙语,解放后很多改了汉名,藏族则有自己的一 套地名称呼。

2011-02-12 12:26 多巴站只有一个很小的站台,这是一个货运站,甚至连慢客都不会在这里停靠。此时,这里停着一列老式的绿皮火 车,大约有二十节车厢,没看到火车头。有很多维修工人像蚂蚁一样在火车底下爬进爬出。昨天大喇嘛说有佛珠的人就能上车,只要你上得去。我们看好了路线,便 继续向西宁前进。

2011-02-12 14:58 靠近西宁,心没由来地加快跳动。西郊是一座卫星城:西钢,住的都是从东北支边来的工人,说着东北话,过着与 这个西北小城格格不入的生活。这里有西宁唯一的管道燃气网络,曾经被称作最没有痛苦的自杀之地,因为这里的煤气是无味的。而此时,我们看到街上到处是开始腐烂的尸体。

2011-02-12 22:36 西宁的荒芜程度比锦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约是我们离开成都时的时间尚早。到处是烧成废墟的楼房,抛弃的汽车,洗劫一空的商场,无法辨认的尸骨。不知道萨拉尔人对西宁的判断依据从何而来。显然这里是座巨大的混凝土坟墓,虽然我对这座城市怀着深厚的感情,但仍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2011-02-12 22:45 湟水河,在我童年时曾一度干涸绝流,后来经过整治,河水虽然依旧污染严重,但水势大了很多。这是我肉眼看见的唯一改善环境的举措。既然尕键提到湟水河是西宁自滤的重要工具,我们决定在河畔找地方住下来。天黑前我们在海晏路寻了一处家属院,附近还算干净,没有倒毙的尸体。

2011-02-13 10:03 早上醒来,呼吸到高原冷冽的空气,虽然布满城市颗粒物,但抬头还是能看到蓝天!似乎是在嘲弄这么恶劣的环境,居然还比正常时期晴好。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在附近兜一圈就去多巴火车站。从西边进城时,没有看到太多汽车和散落的行李,相信当时大多数人是从东南方向出城逃亡的。

2011-02-13 16:09 我们被大喇嘛欺骗了。中午前便赶到了多巴火车站,站台空空如也,铁轨上的火车早已不在。有几个发辫花白,沿着铁路磕长头前行的老年藏人。上前询问他们,说火车是今天早上发车的,实在盛不下人了,车顶都挤满了人和羊。他们是将机会让给了儿孙,自己能走多远算多远。

2011-02-13 16:21 我们垂头丧气地返回西宁。就算汽油永远用不完,此时开车进入青藏高原腹地也等于死寻死路。再次路过西钢时,电台里刀片突然惊呼: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的?我减慢车速仔细观察。一排排火柴盒样的老居民楼,断裂的燃气管,和昨天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只是地上的尸体似乎少了!

2011-02-13 16:26 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车,我戴上橡皮手套检查路边的尸体,老马刀片端着枪在旁边警戒。翻弄了两三具,都已经开始腐败,发出阵阵恶臭。但似乎并不会像电影那样,入夜后变成四处游荡的僵尸。我只能推断,昨晚有人在这里清理尸体。会有谁这么做呢?整个城市都废弃了,这样做又有何收益呢?

2011-02-13 22:24 在西钢等到天黑,没发现有活人的迹象。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回到昨晚落脚的地方。明天要好好为接下来的日子考虑一下了。目前还没去过西宁市中心,本来傍晚想开车去兜一圈,但到新宁路口就看到大片倒在地上的尸体,实在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我和老婆都戴起了口罩,恐怕这里有瘟疫。

2011-02-14 11:16 早上大家沉闷不堪地商量以后如何。谁都不说话,低头各想各的,我倒宁可大家大吵一架。过了许 久,LR(leftry)说她要再去市中心转转,便一个人出去了。老马说,他和妻子想回循化,那里可能找到工作,至少还有人。PL一直木讷地坐着。刀片不 置可否地看着我。我想留在这待段时间再说。

2011-02-14 15:30 我们扎营的这个小区都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房子,可能是要拆迁,临街几栋已经搬空了。中午用简易滤水器在湟 水河抽水,烧开后没有悬浮物。河边沙地上有动物的足印,我想起来沿着河走不到一公里,就是西宁唯一的一座动物园。下午我们去新宁广场,那里有几个大型超 市,应该还有些剩余吧。

2011-02-14 18:14 新宁广场周围着过一场大火,殃及附近几十栋建筑。我们没能从废墟中得到什么,不过回来路上在一个烟酒专卖店 拿了一箱天佑德,能当酒精用。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户外的尸体分布是有规律的,都是在通往城市环线的道路上才有,市内支线都很空旷。尸体是被清理了还是 被故意留在了那里?

2011-02-14 22:31 晚上和刀片喝闷酒,没有什么下酒的东西,我俩喝一口,就用小直在水泥地上刻一个字。这会儿已经快把《将进酒》刻完了。刀片开玩笑说我们明天去动物园打猎吧,我说好,那湖还冻着呢,搞不好有鱼。其实明天找其他超市更要紧。LR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

2011-02-15 09:00 早上很早就醒了,起来写日记,看见15日的字样,才想起昨天是情人节。2011-02-15 22:49 所有节庆都是人类在做锦上添花的奢 侈。去年的昨天我和妻子还在一家墨西哥口味的餐厅在吃法嘿塔喝红酒,一年后我们只剩下硬梆梆的腊肉了。LR一夜都没回来。老马的儿子得了黄瘦病,已经拉了 两天肚子,再不止泻就麻烦了。

2011-02-15 22:49 今天找到一家没被撬过的小卖部,里边有炸菜泡面,对我们而言简直是人间美味。老马在落脚的楼上翻箱倒柜,找到几瓶维C鱼肝油之类的胶囊,也不管有用没,都给儿子吃了。观察后我们再次确认,街上的尸体不是倒毙,而是故意摆放的路障。WHY!为了阻拦我们这些胆小鬼?

2011-02-15 22:56 我们还去了动物园,那里已经搬迁了,只留下一片兽笼山洞。枯死的灰白色树林里有动物足印。明天我们准备穿城而过,去城东区看看两天了那里是传统的回族聚居区。如果撒拉尔来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去那里。LR还没回来,两天了。

2011-02-16 22:59 今天心情很差,没有心思记录,甚至连胃口都没有。大约是末日抑郁症吧,像PL一样,我想着喝光剩下的水就拉倒吧。刚才老马说他们三口准备明早往兰州走。刀片说那还不如去龙羊峡呢,早先去那的工人应当很多。我哪里都不想去,这个城市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不想走了,就想呆在这死去。

2011-02-16 23:04 LR还没回来,恐怕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经走了吧。昨天我们标记的有尸体的地方又发生了变化,有些挪动了位置,有些甚至变成了不一样的尸体。难道真是僵尸?但晚上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潺潺的水声。妻子白天在河边又看到兽足印了。今晚我提醒大家在屋里搭起帐篷,让灯光不要撒到外面。

2011-02-16 23:06 没有光线的干扰,可以看清城市深处很多地方,其实都有灯火。甚至与我们一街之隔的对面楼上,也隐隐透出星点烛光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我们白天大大咧咧地走在空旷街道上,不知有多少眼睛透过窗户在看着我们。可是,他们在躲避什么呢?

2011-02-17 12:23 昨晚说好的一起出发,老马他们去兰州,我们顺道去城东区看看。拖沓了一个多小时,老马催了几次,我才下楼。PL不愿去,留下来守我们的营地。天空很蓝,说实话比起成都压抑的阴霾要好很多,但更让人觉得孤独。有直升机飞过,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一圈又飞走了。

2011-02-17 17:34 西宁的情况远比成都严重。我们在西大街看到一个大坑,直通地下的人防工事。初看以为是被炮击或者炸毁的,但 仔细观察,有和弹坑不一样的坑唇。走进观察,坑里散落的钢筋土块上有灰黑色的碎石。刀片正要弯腰去捡,我一把拉住他说,不觉得眼熟吗?他又看了一眼,惊叫 一声:陨石坑!

2011-02-17 17:47 我们小心翼翼地快速离开这个陨石坑,生怕沾染上陨石沙砾。这时环顾周围,才看到偌大的西门口中心广场并没有一棵树,广场花坛里的枯草竟然是竖立着的,一派生气勃勃的样子,吊诡的是草叶都是灰白色的。我们这时才想着把包里的防化面具扯出来戴上,不过估计已经晚了。

2011-02-17 18:37 我们和老马一家在西门口告别。临别前他看我的眼神仍有愧疚。我提醒他他保护好自己的水和枪,有了它们才有妻儿的安全。我目送着老马开着车,沿着西大街向东而去。然后,忽得一下便消失在了视野里——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坑。我分明听见,脚下的地底传来一阵振动和骚乱。

2011-02-17 18:40 西宁虽然没有地铁,但中心城区的地下全部是掏空的人防工事。早在我上小学时,便开发出局部改造成地下商场, 时至今日,已经形成了蛛网一般密布主城区的地下步行商场。我们赶到老马跌下的巨坑。地下一片漆黑,只能面前看到泛着金属漆的车顶。地下又传来一阵骚动,像鸟兽散开一般的响声。

2011-02-17 22:20 三个小时前,老马一家开着翼虎掉进路中央的大坑里。这里是西大街地下步行街的正上方,大约有十米多高。我用伞兵绳降到了坑里,老马一家都被卡在了车里,我们必须救他们出来。我和刀片花了一个小时,将他们从车里弄了出来。然而他们的身体不允许从大坑吊出去,我们必须另觅出口。

2011-02-17 23:15 我不知道最后我们是怎么回到地面的,只敢低头看着手电筒照在地面的光斑前进。我们在地面寻找到最近的一个出口,就在不到一百米外的路边。然而当我再次返回大坑时,发现想要走到出口必须经过杂乱黑暗的一段地下街道。然而那里却传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什么藏在阴影中。

2011-02-17 23:16 地下通道里都是人。我无法形容他们的模样,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死活。只看见他们一个个接踵而坐,密密麻麻地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他们衣服仿佛碎成了布屡,彼此交织在一起。天花板上垂下丝绦一样的藤蔓,每隔几米便缠绕住一个人的脖颈,喉部发出电流通过的呜咽声。这是阿鼻地狱?

2011-02-17 23:21 我们似乎并没有惊动他们,甚至掰开肩膀寻出路也不曾让谁睁眼。刀片在最前边开路。那些人彼此缠绕地十分紧,但略一使劲,胳膊便像枯柴一样,被硬扯了下来,露出里边仿佛风化了一样的肌里。谁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百米的距离走了半个小时。老马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

2011-02-17 23:22 爬出地下步行街,每个人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地底深处再次传来不可名状的呜呜声。我们跳上车,逃也似的向营地奔去。刀片忽然开口道,地下的那些人,都是六指,至少。我觉得他们就像一株巨大植物的地下根茎一样,或许已经填满了整个人防工事的每个空间。不知它会从哪里冒出地面。

2011-02-17 23:35 回到扎营的家属院。空无一人。PL死了,从六楼一跃而下。地上的血和脑浆早已凝固。其实他一直没有从失去女友的痛苦中走出来罢。我让他们都上楼了,留下自己在黑暗中收殓PL的遗体。

2011-02-18 21:32 老马一家都受了伤,他妻子无法行走。我们都被巨大的恐惧压得透不过气。两个月了,成都的地铁轨道里难道也像这里一样挤满了那些不知生死的人?我们将PL葬在湟水河畔,连同他女友的金钗和他不离身的PSP一齐埋葬。明天,谁为我们挖掘坟墓?

2011-02-19 20:55 刀片的媳妇突然说,今儿春节。翻翻日历,果然。女人们把剩下的红烧肉罐头都开了,煮了一大锅方便面,还有前 几天搬回来的青稞酒。妻子还包了个红包给小马,反正钱都没用了。这两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吃用东西却一点都不节约了,大家都有点放弃了。我的笔记本今天 都没翻开过。

2011-02-20 22:10 今天大年初二,还剩六个罐头。小时候,一大家子人初二都会聚在姥姥家。大人们做饭打麻将,小孩们放鞭炮打游戏机。我和哥哥接触的第一个RPG是《三国志》——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周围静得要死,只有湟水河潺潺的流淌声。我们就坐在楼顶晒太阳,回忆过去,直到天黑。视野里没有活物。

2011-02-21 12:28 在营地自暴自弃了两天,今早醒来后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和大家商量挪个地方,死也要死在路上。老马却说,今天是大年初三,不能出门的。我说现在还哪有亲友可拜访的啊。然而老马一家就是不愿意走。刀片冷冷地说,本来老马一家已经算是离开了,我们又何必再迁就你们?

2011-02-21 13:01 看到刀片态度强硬,老马也不敢执拗了,毕竟他们已经没有车了。继续向西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准备沿着湟水河往 东走。说了好多天,城东区至今还没有去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LR留下的车钥匙给了老马一家,这是他一路上第三辆车了。收拾完行李出门时,我仿佛又看到 对面楼有人影闪过。

2011-02-21 17:45 往城东的路极其难走,贯城而过的西塔高速和兰西高速像十字架一样将西宁的腐败躯体牢牢钉死。我们穿越荒芜的 人民公园,从湟水河岸边的滩涂上一路开刀了滨河路。滨河路是个叫滥了的名字,任何一个有河的城市似乎都有这样一条路。这里已经进入了城东区,能看到各种绿 色圆顶的回族建筑。

2011-02-21 17:47 我们在从前的五一俱乐部附近一个修车厂院子里扎下营,周围环境的安全感比海晏路强多了。墙外一百米便是河 岸。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妻子突然说,她似乎听到有清真寺祷告的诵经声。我直起腰眺望那些城市剪影下的弯月尖顶,似乎有种错觉,能闻到烤羊肉和铜锤的香味。 和刀片背包出去扫荡商店。

2011-02-21 18:08 我和刀片没开车,在修车厂找到一辆脚踏三轮车上了路。湟水河边都是一片片空置的商品房,这片地儿一直没有炒 起来。蹬了一段上坡,刚上了七一路,顿时觉得气氛不对,这里有人!远远能看到白色钢盔在夕阳下走来走去,影子在马路中央拉得老长,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 是西宁宾馆。

2011-02-21 22:29 我们在一个街区外的青海省军分区招待所找到了一个食品冷库。虽然早已断电,但寒冷让牛羊肉还保持冷冻。我们 不是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刚去就遇到几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回民推着板车。他们看到我俩拿着枪,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其中一个道,你们运气好,当兵的刚撤, 昨天还拿不到呢。

2011-02-22 13:44 第一次在新的营地过夜,我们都很谨慎,昨天拉着三只冻羊回来时,我和刀片就绕了很大一个圈,确定没有尾巴才 回去。否则天知道会招来什么。昨晚的确听到有清真寺的诵经声,在寒风中显得飘忽不定,不辨方向。半夜河里涨过水,早上醒来时露出的滩涂都是湿透的。上游有 人开闸放水了。

2011-02-22 18:27 今天早上是被直升机的轰鸣声吵醒的,就降落在昨天发现仍有哨兵的西宁宾馆。今天一天一共起降了六架次,可惜 直升机上没有编号,分不清有几架机,那样就可以估算航线长度了。这里的驻军非常少,可能就是一个排,龟缩在青海宾馆那几栋老旧的楼里,院子里扎着军用帐篷,还看到了生命之星的标志。

2011-02-22 22:18 黄昏时七一路上有军车开过,车门上印着钢盔战士手握麦穗的徽章。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本想去西宁宾馆打探一下的心思彻底打消。那些隐匿在东关阡陌里的回民也不好揣测,今天当我和刀片再次去那个冷库时,已经什么都没剩了。回来后,我好容易搞清楚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清真大寺有礼拜!

2011-02-23 13:19 10点多的时候,我和刀片出了营地,步行向东关走去。刚走到北小街口,就看到了挎着AK47的民兵。我们没敢上去搭讪,钻进旁边的小区,连着翻越了几道围墙,到了人行家属院,估摸墙外就是东大街了。这个小区看起来都空了,我们爬上一栋三十层的住宅楼顶,整个城东区尽收眼底。

2011-02-23 13:22 沿着东大街向东看,果然有很多做完礼拜的人。虽然没有普通时期的人多,但数量仍比想象的惊人。他们卷着毯子,消失在蛛网般的街巷中。看来这城市的肌体尚未死去,仍能养活这么多人。突然我记起东大街的下边也是挖空的由人防工事改建的商业街。莫非,也挤满了那些"人"?

2011-02-23 13:26 我想要弄清楚西宁究竟发生过什么,这里是否真的安全,东关人留守的原因。高中时我有个要好的回族同学叫马宝全,我还记得他的家在哪里。和刀片商量了一下,我决定下午独自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2011-02-24 00:53 我现在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平房里,不知道是在哪里,似乎是在体育巷附近。我很冷,在不住地打着冷颤。他们用烧红了的烤羊肉签子戳我的大腿。没有找到马宝全家。我是在花园南街被他们抓起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想得到什么,他们查看我的双手,量我的体温。妻子他们千万不要找到这里来。

2011-02-24 10:40 天亮后他们将我带到另一间屋子,里边放着几台心电图之类的医疗仪器。我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一个大胡子的中年回民盘问我的来历,是否有同伴,在哪里。我没照实说,只说自己也是西宁人,刚从格尔木逃回来找朋友。事实上昨天我就说过马宝全的名字,或许这是我没有被立即处死的原因。

2011-02-24 12:12 因为网络全部瘫痪了的缘故,他们并没有收走我的手机。刚才有人送来一碗冰凉的抓饭。一晚上没有喝水了。空气里混杂着火药、茶砖、羊肉和消毒水的味道。外边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很吵杂。从我被关的这间屋子地上的油渍来看,这里过去是个清真餐馆。

2011-02-24 17:11 午后刚丢了个盹,进来两个大汉把我带到二楼包间,果真是个餐馆。一会儿进来一个人,竟是马宝全!我真想开口叫他,看他一脸阴沉,顿时闭了口。我们很多年没联系过了,他从一个瘦子变成了胖纸。马宝全招手让大汉出去,这才慢吞吞地坐下,问,你怎么没被感染?

2011-02-24 17:14 我说路上遇到过军医,进行体检并注射了同位素,现阶段已经免疫了。马宝全的面色缓和下来,说,十天来我们已经杀了四十多个外来六指了!据他讲,12月时,西门口坠下了巨大的流星(远非成都陨石砾可比),当时谣言说是开战了,所有人都在往人防工事里跑,结果进去的再也没有出来。

2011-02-24 18:42 马宝全进进出出了几次,似乎在和什么人商量,最后一次进来终于说,走,带你吃饭去。却全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我跟着他走下楼,外边是个很普通的院子,到处都是骨头下水,腥臊味很浓。出了院子又走了一段路,竟然就到了南门体育场。这地方我都认不出来了。门口有持枪的守卫。

2011-02-24 20:50 马宝全递给我一个防毒面具,我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进了体育场。球场早已荒芜,沙土上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被焚毁了的汽车,里边显见有烧焦的骨骸。操场北头看台下面,远远就看见全部是尸体。宝全示意我跟着他,看仔细,有没有你路上见过的,他说。几个戴着生化头盔的民兵端枪跟着。

2011-02-24 21:10 这些尸体都是最近才有的,还没有腐变,身上到处是枪伤刀伤。我一台眼就瞥见了@leftry 的红色冲峰衣。看不见脸,身体朝下趴着,但看起来是她,小腿半掩在沙土里,裤腿都蹭破了,露出的,却不是脚踝,而是根须一样的藤蔓,蔓延到周围地上。我没敢暴露我认识她。

2011-02-24 21:35 马宝全指着这些尸体说,这些人有的是六指,有的身上有创口,但死了以后都跟树似的长出根须来,大约有三四种枝叶。西大街地下的你见过了吧?他们长出的根都一样!我们懂生物,我们封锁高速路,为的是防止新的物种再进入西宁。天知道这个春天会发生什么!

2011-02-24 21:52 我大约能想到马宝全所描述的场景:人们被感染,活人变成植物,死人的遗骸也变成植物。万古常青最终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真是讽刺。不知道这些"动植物"开花,授粉,会结什么果子出来。可眼下,我清楚马氏随时会杀掉我,如果找到妻子他们亦然,以保证物种单一性。

2011-02-24 22:39 马宝全许诺明早就放我走,但要我保证远离城东区乃至西宁的中轴线。我说我会向西去湟源的,并且再三保证自己是一个人。两个晚上没回去,不知道妻子怎么样了,真担心她一个人再出什么意外。昨晚腿上受的酷刑刺骨得疼,还好没有伤筋动骨。我被安排在一间值班室里,被子棉絮很薄。

2011-02-25 18:11 跟踪我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我走了几个街区都没有甩掉,跑吧又怕他会开枪,只好不紧不慢地兜着圈。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西宁宾馆。白盔的宪兵仍在巡逻,那小孩明显一下子拉远了与我的距离。我正想着怎么躲开哨兵,却突然看到宾馆院子里停着我的车!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朝哨兵跑去。

2011-02-25 23:45 他们果真在这。妻子见到我之后抱头痛哭。老马受了枪伤,刀片烧伤。昨天夜里他们遭到了东关民兵的攻击,寡不敌众之下,刀片点燃了修车厂的废弃油库,逃到这里。此时除了妻子,没一个人不挂彩的了。刀片烧伤主要在背部,局部甚至达到了浅二度,但跟没事人似的,我突然注意到他很久没摘手套了。

2011-02-26 00:04 这里本是陆军第四医院的医疗点之一,在撤退前接到兰州军区死守的命令,就再也没有挪窝。军令如山。他们和医院本部都留守着,直升机就是往返运输药品和城市里搜集来的食品物资的。病房里的护工@gseed12 告诉我,兰州已经20天没有联系上了,派去的车也没有回来过。

2011-02-26 00:24 十二(@gseed12 )穿着一件绣着三体徽章的德斑。他原先在商业巷开了一间卖军品的小店,事件发生后他参加街道组织的自卫巡逻队,后来外边没人了,就跑到这当护工。用他的话说,跟着当兵的心里踏实。此时这里只有不到六十人了,二十三个军人,补给还算充足,药品严重不足。

2011-02-26 00:31 这里最高军衔的是姓靳的上尉,我们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从成都一路上的经历也足够显示我们对这座城市的感情(我是这么给他们解释的)。军医处理了我大腿上的洞,换上了干净的纱布。几个小时来,妻子一刻也没离开我,一直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我发誓,再也不让她消失在我视野之外了。

2011-02-26 21:31 今天一直躺着,换了一次药。老马身上的弹头取出来了,刀片一直在疼得哼哼,但我看出他是装的。直升机今天只来了一次,因为快没油了。十二说,他们这么点人能一直守在这,就是每天来往的直升机对东关人有所威慑。如果直升机不再来了,这里这么多被马宝全视为“威胁”的病号很难无事。

2011-02-27 22:58 今早巡逻队没有出去搜集补给,因为一夜之间门口马路两边都被挖出了一米扩宽的隔离沟,汽车开不过去。远远可以看见戴着白帽子的人在窥视。靳队长带着一个班的尖兵步行出去,清理了障碍物,并在宾馆各处的制高点加派了观察哨。我也请缨在北楼的角落待了一天。我的皮肉伤过几天应该就能跑了。

2011-02-27 23:00 西宁宾馆的地理位置其实不好,事实上这里压根就不是一个堡垒,而且处在东关的势力范围边缘,很难不被他们敌视。我把意见告诉了靳队长。他是个犟骨头,称军令让他守在这里,就不能移动半步。但他同意明天在宾馆门口张贴标语,表明我们绝无威胁。天天吃羊肉,我长了一嘴燎泡。

2011-02-28 22:10 今天升温了,我脱掉毛裤仍觉得热。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对青海来说,这样的温度就算出现在四月仍嫌早,而它带来的直接后果是——院子里的枯草竟有发芽的迹象了,地上一层葱白色的嫩尖,颜色可爱却又无比诡异。下午时吹了一阵大风,从城里带来一阵腥臭味,像是菜叶子捂烂了的味道。

2011-02-28 22:21 今天没有直升机来,感觉好安静。医院与这的距离恰巧是电台的极限值,信号很不好,勉强时段时续地通话。那边似乎不妙,病人中发现了新的六指。东关人今天没有出现。哨兵从周围最后一家宁食超市弄来了几箱过期牛奶和火腿肠。今天才知道这里居然有副市长一家和他的司机。姓徐。

Built with Hugo
Theme Stack designed by Ji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