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醍醐堂记】徐来

锦朝戊子年大震后百日,我随一支志愿者车队前往平某镇运送过冬物品。这个镇由于远处山区,且受灾并不严重,所以之前一直未受到重视。到达那里后,我才惊讶地发现,虽然按照规定这里的灾情确算不上严重——不倒房,不死人,但房屋大多受到破环性震荡,根本无法居住,农田由于震后的暴雨,也没有什么收获,村民的生活看来十分艰辛。

然而让我疑惑的是,负责接待我们的干事居然用豆瓣酱炒过的肉糜,以及大块的烤肉来招待我们。虽然没有新鲜蔬菜,但足够引起我对他们真实生活状况的怀疑了。我询问干事为什么用如此奢侈的食物来招待我们。他用和善的语气解释说,镇子上不缺乏生肉供应,但的确缺乏蔬菜和其他生活物资。我又问生肉的来源,他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同行的朋友惊恐地怀疑我们可能食用了什么不洁的肉类,但吃起来肉质新鲜。我知道不可能是腐肉一类的东西, 便猜想这里可能有活着的太岁。

太岁,又称肉灵芝,早在《山海经》中便有记载,称之为“视肉”、“聚肉”或是“肉芝”,《本草纲目》中被归入“菜”部“芝”类,作为灵芝的一类。传说太岁“食之尽,寻复更生如故”,食之不尽,割之不竭,在历代大荒之年,曾救过不少人的性命。我按照古书中寻 找灵芝的方法在镇子里找了起来,但却一无所获。正在惋惜的时候,一位受助的学生却悄悄找到我,告诉我他知道镇上吃的肉是什么。

我随着他来到他家伙房背后的牲口圈,里边栓着两头我从未见过的动物。它大约像驽马一样高,头顶有两根长而弯曲的犄角,鼻孔像河马一样巨大,背上的毛很稀疏,有着黄白色的斑纹。其中一头的后腿被片了很大一块肉,血迹刚刚凝固,另一头的腹部有着深可见骨的伤痕。然而它们似乎并不疼痛,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咀嚼稻草。这个学生告诉我,镇上有七八头这样的动物,老人们都叫它们“白牛”,身上的肉被割下来后,第二天就能长得完好无缺,因而这个村子从未发生过饿死人的事情。为了防止被偷窃,“白牛”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他的爷爷恰巧是镇上的族长之一。

我很为这里的村民感到庆幸,更好奇这种动物的来历。回去后,我翻阅了很多古籍,甚至专门返回晋中醍醐堂中去寻找它的踪影,然而除了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之外一无所获。直到最近,我发现了一本叫做《想象中的动物》 的新书。吸引我的不是书名,而是封面繁复的图腾图案——我曾在某本线装书上见过与之类似的篆刻。这本书分为禽、兽、鳞、虫四部,我在“虫部第十”终于发现 了“白牛”的踪影。原来,这是一种名为“日反牛”的动物,身上的肉永远也割不完,汉朝和晋代的皇帝曾经专门豢养过它们,不过肉质一般。书中的描述仍然语焉不详,我凭借封面的图案,回到醍醐堂,找到了一本印有暗红色印章的《夷坚记》。夷坚是生活在大禹时代的一位擅长速记的盲人,他将他所能够见过的生物全部记录了下来,分门别类成四百二十卷。后来这些书散佚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在其他典籍中援引它时才能看到些许踪影。我所存的这本《夷坚记》也是残本,记叙“日反牛”的一页早已缺失。我想,《想象中的动物》的作者徐来一定还有全本,于是便去寻找他。

这位患有前列腺炎的撰书者住在一个叫做扭脖望的小地方,他收到我的信件后表示可以借书给我,但是需要我登门去看。然而,等我赶到时,他的蜗居已经被付之一炬,据村人说,是受到了一群成熟的成年人的袭击。我只能无奈返回。又过了一段时间,又传来徐来迁居到了凤凰的消息。我决定不再去寻访他,以防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但我真心希望《夷坚记》能够继续流传下 去,并在有生之年看到全本。而作为《夷坚记》的继承者,生活在名为凤凰的地方,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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